编辑: 大为书画网
作者: 支英琦
清旷寒野上,寂寞独旅
——赏李成《读碑窠石图》
支英琦
那年冬天,一个清冷的傍晚,我在淄博鲁山间闲逛,朋友们都下山了,四周清寂无声。不远处,一丛野生的老树兀立在巨大的山石间,一群鸟儿栖满了枝桠,像一树灰褐色的叶子。大概是我走近的脚步声搅扰了它们,群鸟呼啦啦遽然飞起,一种突兀的、荒寒的、寂然的感觉腾空掠过,我有了瞬间的恍惚:仿佛不是走在已改建成风景区的山岭间,而是置身于千年前的清旷寒野上,一人一骑,一块古碑,几棵落光了叶子的老树……这是李成《读碑窠石图》中的景物。时间,在千年前的北宋;地点,与眼前仿佛。
李成(919—967),字咸熙,长安(今陕西西安)人,祖上为唐代皇室。唐末五代时为避战乱,其祖父携全家寓居山东营丘(今山东淄博临淄一带),因此李成还被称作“李营丘”。李成好文学,性情磊落有大志,画山水,北宋初即推为第一。他是在鲁中平原丘陵间长大的,生活中看到的景物多为平远铺排,因此,他的画虽然师出“荆关”,却没有荆浩、关仝的大山堂堂、重重叠叠。李成画作的题材多为平远寒林、雪景峰峦、水石幽涧,运笔尖劲,用墨淡润,幽深、清润、远阔的意境莫不曲尽其妙。而在有关李成的记述中,一般是说他以读书修业为主,并不专门绘事,也许,正是因为他读书多、境界高,所以他“林木清旷,气韵萧疏”的画境无人可及。
这样的画面,在古代可不多见,我没有理由地崇拜上了这位北宋的老乡。
喜欢李营丘,就是从《读碑窠石图》开始的。这幅作品,画面并不繁复,但意境深邃,带给观者无限想象空间。你看,一位旅人骑在驴背上,一位侍者站立其侧,俱是疲惫不堪的样子,似乎已经走了很远的路。在一座风蚀斑驳的高大石碑前,他们停下,旅人仰头细细研读碑文记载的历史。石碑周围,野生着几株苍劲的古树,这些树木经过岁月的洗礼叶子已掉光,只有钢针铁锥一样的枝桠无言地弹响风霜……一派萧疏之象。
《读碑窠石图》为双拼绢绘制的大幅山水画,观此图,不禁使人陷入一种苍凉冷落的情境之中。一块残碑,几株枯树,一片荒寂原野,作者借此暗喻往事如烟,人生况味不堪回首,表现出他愤世嫉俗、高傲孤寂之品格。李成极爱画寒林,这与他的心境有关。欣赏《读碑窠石图》,我们应该特别留意画中的那些树。看不到根须,因为根须已经深深地扎进瘠薄的沙土里,这样,它们才能迎风站立,才不会轻易倒下。树干枯瘦多节,那是岁月流逝的痕迹,瘦而坚硬正可抵挡风雨的侵蚀。再看,那些枝梢森然倒悬,形如蟹爪,似乎要留住最后的几片树叶。
唐. 李成《读碑窠石图》
画中的人物,是北宋画家王晓补画的。每次看到这幅画作时,我总是把画中的旅人和李营丘联系起来。作为画家,李营丘一生画了许多大美山水,然而,他的一生却没有多少美妙可言。身在宋朝,心在唐廷,有家无国,半世流离,胸有大志而无人能识。又有谁知道,在“气象萧疏,烟林清旷”的画面上,流动着一颗怎样高傲不羁又孤苦不堪的心?既然尘世嚣杂,那就寄情山水,在水墨氤氲间放浪形骸吧。可是,就连山水也不能超乎尘外——他虽独创画格,名重当时,但似乎仍无意以此为业,“吾儒者,粗识去就。性爱山水,弄笔自适耳,岂能奔走豪士之门,与工技同处哉”?李成还是想成就一番所谓事业的。北宋初年,机会来了,以志高行洁闻名的司农卿卫融出知陈、舒、黄三州(河南省),仰慕李成的大名,特意去请他。李成欣然应邀,全家迁居河南淮阳。但到淮阳后,李成自由旷达的天性并未因官场而有所收敛,依旧特立独行、痛饮狂歌,于49岁的华年醉死客舍。
李成始终没有释然。寒林、独碑、旷野、寂石俱是一种“山河破碎风飘絮”的感觉。即使一腔郁情寄寓水墨,也是一派寂寥凝重、百结缱绻啊!
旅人,你从古老的石碑上读到了什么?沧海桑田,石碑上刻写的历史,荣耀抑或屈辱,显赫抑或平淡,皆已成为不可追寻的往昔。无论多么惊天动地的故事,也不过在时间的风沙吹打下变成一块碑碣。荒寒的旷野上,只有劲拔的枯树和矗立的石碑,还在栉风沐雨,遗世独立,守望着一段无所谓有无的往事。
而旅人,你从何处来,又要往何处去呢?
来源: 中国书画报